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就是说患者一旦入睡后肌肉放松,会使得喉咙和食道的软组织闭合,关掉了呼吸通道。当大脑发觉它得不到氧气的时候,就向身体发送紧急信号使之醒觉。患者醒过来,吸一口气,大脑得到补养,睡意又爬了上来。此类患者睡上一夜,其实等于是打了一百个小盹。睡眠呼吸暂停是诊所生意的大头,布莱姆妇女医院的约翰· 温克尔曼说,到他的睡眠治疗中心做检查的人当中,有三分之二都查出是这个毛病。
睡眠呼吸暂停是一个严重问题,可令心肌梗塞和中风的发作机率升高。但它只算是间接性的睡眠疾病。真正的失眠症患者是那些被诊断出有所谓“心理生理性失眠” 的人,他们或者无法入睡,或者无法保持沉睡状态,却找不到明确原因。他们睡后醒来,却没有得到休息的感觉。他们一躺下脑子里就思绪纷飞。温克尔曼说,这个群体占到在失眠诊所看病者的大约25%。美国医学研究会估计全美有3000万人患有此症。
呼吸暂停可以用一种装置来治疗,把空气强行灌入患者喉咙来保持呼吸道畅通,但经典失眠症的治疗可没有这么利落。针灸也许管用——它在亚洲医学中久已担当此任,匹兹堡大学的睡眠中心也正在研究它。
一般说来,心理生理性失眠的治疗分为两步。首先嗑安眠药,大多数此类药品的机理是促进神经递质GABA的活动,从而调控人体的紧张度与警觉性。现在的安眠药比早先要安全些,但还是能导致心理上瘾。许多用药者抱怨以药片促发的睡眠似乎感觉古怪,醒来还有后遗症。“安眠药不是一种自然的睡眠途径,”哈佛大学 “工作时段、健康与安全组织”的主席查尔斯· 蔡斯勒如此认为。药片还会使将来的失眠症恶化,即所谓反弹性失眠的不良效应。
为真正的失眠患者治疗的第二步通常是认知行为疗法(CBT),由一名专业心理医师来引导患者认识到失眠问题是可控制、甚至可解决的——这是认知方面的纠正 ——并且行使良好的“睡眠卫生”。后者主要落实在一些前人行之有效的做法上:在黑暗的屋子里睡觉,只在有睡意的时候上床,睡前不要锻炼等等。研究表明 CBT在治疗长期失眠方面比安眠药更有效,但许多患者不相信。“我接触到的一些人的内心仍在挣扎,” 温克尔曼说,“他们对自己的睡眠可不怎么满意。”
温克尔曼认为认知行为疗法对于有些类型的失眠患者会格外有效。失眠症的情形有很多种。在极为罕见的致死性家族失眠症与极常见的呼吸暂停症之间,有将近90 种界定明确的睡眠病症,还有一大堆难以编目的失眠肇因。有的患者有不宁腿综合症(RLS),因肢体的强烈不适感而无法入睡;还有人患上周期性肢动症(PLMD),睡着时不由自主地蹬腿。发作性睡眠症患者往往既不能平稳入睡,又难以保持清醒。此外又有因为郁闷睡不着觉的人,和因为睡不着觉郁闷的人。另一些人因患上痴呆或阿茨海默氏疾病而产生睡眠障碍。女性的失眠有的是在月经期间(女性患失眠症的机率是男性的两倍),还有许多是在更年期。老人总的来说比年轻人睡的少。有些人失眠是因为正在服用的药物会导致兴奋,另一些人因发愁工作或不久后失业而辗转反侧,三分之一的美国人说自己曾在最近的经济危机中睡不着觉。所有这些夜不能寐者当中,由身体内部原因——比如某种神经递质过多或过少——导致的失眠症患者,可能是最难用常规疗法治愈的人。
然而对于上述的大多数病症来说,认知行为疗法都拥有将之治愈的潜力。这可能是因为,失眠症一度在很长时期内主要是心理医师的领域。对他们来说,导致失眠的因素一般都在其治疗能力范围之内,通常不外乎焦虑或抑郁。因此,认知行为疗法要求患者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温克尔曼希望业内同行能更多地把睡眠的两个方面——生理和心理——结合起来考虑。“睡眠是极其复杂的过程,”他说,“谁敢说神经连线不会也出了问题呢?”
如果睡不着觉,那可能是因为我们已经忘了该怎样睡觉。在进入现代文明以前,人们的睡眠与今不同,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冬天的休息时间很长,我们的祖先大概把睡眠分成了几大块进行。发展中国家的人仍常常这样睡觉。他们扎堆躺下来睡,夜里时不时爬起来。有些人露天而睡,既凉爽又能更直接地让日光设定生命节律。2002 年,埃默里大学的卡罗尔· 沃思曼和梅利莎· 梅尔比公布了一项对不同文化中人类睡眠的比较研究。他们发现,在一些采猎族群如非洲的布须曼人当中,“睡与醒的分界是很机动的”。没有固定的上床时间,也没有人会催促别人睡觉去。睡着的人若被谈话声或奏乐声搅了清梦,就爬起来,感兴趣的话就凑过去,也许不一会儿就又睡倒了。
如今在发达国家没有人这样睡觉,就算有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我们差不多定点上床,独睡或与配偶共枕,躺在铺了床单毯子的柔软床垫上。我们比一个世纪以前的人每天平均少睡一个半小时。现在的失眠流行病很可能部分源于我们拒绝关注自己的生理规律。十几岁少年的自然睡眠节律要求早上晚起,可是有什么法子——高中8点钟就要上课。上夜班的职工在上午补觉,违逆着体内古老的作息节律(天光大亮,该醒来出去打猎摘果子啦),可他们哪有选择呢?
我们对睡眠的自然作用力的抵抗使自身受到伤害。2009年2月,一架从纽华克飞往布法罗的客机在途中坠毁,机上49人全部遇难并致使一名地面人员殒命。飞机的副驾驶在事故前一昼夜只偷空打了几个盹,正驾驶的状况可能也一样,令美国交通安全委员会断定他们的操作能力“可能因疲劳而削弱”。这种新闻令哈佛大学的查尔斯· 蔡斯勒非常恼火。他指出,连续24小时不睡觉,或连续一星期每天只睡五小时,相当于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达到0.1%。然而现代职场伦理却对这种工作精神大肆赞扬。“这等于是说‘这人真是个好员工,成天醉醺醺的’!”蔡斯勒在2006年《哈佛商业评论》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从2004年起,蔡斯勒根据他的团队对2700位头一年参加工作的住院医生的调查,在医学刊物上发表了一系列报告。这些年轻男女每周两次轮值长达30小时的班。蔡斯勒的研究结果表明,这种睡眠欠缺对公众健康造成了相当大的危险。他2009年春曾告诉我:“我们了解到,第一年参加工作的住院医生中有五分之一承认曾因疲劳出现失误,导致病人受伤;有二十分之一的人承认曾因这类失误致使病人死亡。”蔡斯勒把这些信息公之于众的时候,本以为医院会感谢他,谁知却遭到许多戒备和抵触。他觉得这种状况很难改观,除非大老板们开始严肃对待失眠与困倦的害处。“我深信将来有一天,人们回想起现在的加班制度,会把它当做一种野蛮人的行为。”
现在来看看午休。传统午休的时间与人体生物钟午饭后的一个自然低谷相合,并有研究表明日间打盹的人一般生产力更高,甚至可能享有较低的心脏病致死率。在西方最初以午睡闻名的是西班牙人,不幸的是他们如今工作的地方都离家远了,再不能回家打盹。于是有些人利用午后的休息时间去跟朋友同事聚餐。午饭吃上两个小时,晚上就得到七八点才能完成工作,但西班牙的上班族就算到这时候也不见得回家。他们要出去喝酒或者下馆子吃饭。(如果你午夜去一家西班牙舞厅玩,说不定只能独自跳跳,因为当地人还没看完黄金档电视剧呢。)
西班牙人最近开始严肃对待缺乏睡眠的问题了。警察会盘问严重车祸中的司机前一天晚上睡了多久,政府发出强制规定缩短职工的工作时间,以便他们早点回家。
促使西班牙人采取行动对付困倦的首要原因,并非以往居于西欧最高位的事故发生率,而是停滞不前的生产力。西班牙人与其大多数欧洲邻居比起来,花在工作上的时间更多而产能落后。“打卡上班是一回事,把工作完成是另一回事。”伊格纳西奥· 布克拉斯-巴赫说,他是一位68岁的商人,率先倡导让国人早些上床睡觉,上面的话是他最近在马德里一家报纸上劝导大众的。
“每过一阵子人就必须闭上眼睛休息,”布克拉斯告诉我,“我们不是机器。”
2006年,布克拉斯组建的一个改善睡眠委员会被纳入政府。两年后我有机会参加他们在西班牙众议院侧厅举行的一场会议,来自各行各业的显要人物都发言证实困倦的危害性。他们提到了疲惫工人造成的事故,在长时间工作和家务双重压力下筋疲力尽的西班牙妇女,还有被剥夺了睡够10到12小时的权利的孩子们。有人恳请委员们尽快联系电视台,看是否能把黄金档节目挪到早一些播出。
布克拉斯主持着会议,同时请各位发言者尽可能讲得简明扼要。但是会议厅里灯光柔和,温暖宜人,听众里有几个人的脑袋开始向胸前耷拉了,又冷不丁一震而挺直,抵住了睡意。再过一阵,他们的眼帘更彻底地合上了,手里的议程单放低到大腿,开始以个人名义偿还国家欠下的睡眠。(《华夏地理》2010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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