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童眼中的莫奈和"印象主义":用创造去征服那些敌人
2008年10月11日至2009年1月26日期间,悉尼的新南威尔士美术馆一楼大展厅内,以法国莫奈(Claude Monet, 1840-1926)油画作品为主调的大型展览《MONET & THE IMPRESSIONISTS(莫奈和印象派)》吸引了大量观众。2008年12月16日,我应邀与几位画家朋友一起前往美术馆观看了展览。
整个画展中并没有尽人皆知的《日出·印象》,但这丝毫不会给我带来遗憾,其他一些莫奈的代表作,如《阿尔让特伊大桥》、《卢昂大教堂》、组画《睡莲》的部分作品和《干草垛》等等依然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虽然还有像柯罗等人的作品共同展出,但真正能吸引我的,还是莫奈——不是莫奈的某件作品,而是整个展览中到处充满着阳光与温暖的莫奈的生命气息。
我不是画者,甚至不是一位绘画评论者,我只是最为普通的后来人,但是我却从莫奈100多年前创作出的油画中,感受到了生命中最单纯、最温暖、最宁静同时也是最灿烂的情感,这份情感足以打动我的视觉、我的感觉、我的思想和我的心灵,让我不想离开,让我不由自主地从内心开始向外一直地微笑!
也许是光的作用,我竟然可以从莫奈的每一幅画中读出了浪漫而不稳定的薰衣草的颜色——微微发紫的蓝,淡淡清新的蓝,时隐时现的蓝,这个颜色绝对不是莫奈绘画中的主色调,却是他每幅画中都能呈现出的色彩。从这个蓝色里,我甚至能体味到法国乡野间清爽的风拂面而过。
不知为什么,站在莫奈的画作前,无论怎样我都感受不到那个所谓的“印象”。相反,我能读到的却是在莫奈面对大自然时他内心被唤起的那份热爱。因此,我不免对那个所谓的“印象主义”的名称产生了疏离感。
的确,了解“印象派”绘画历史的人都知道,“印象主义”这个名词起于一位当时批评家的冷嘲热讽,并以莫奈当年(1872年)的那幅《日出·印象》而得名。这位批评家所不屑的,是当时以莫奈为代表的一批寻求创造性绘画者的创新思想和他们的创造能力。但想不到的是,这个讽刺竟很快被这些青年人的创造力量所淹没,他们的创造最终赢得了世人的感动。
《日出·印象》虽然是莫奈最出名的作品,但并非他最优秀的作品。事实上,他后来的很多作品,特别是晚年的“睡莲”系列,对他内心情感的传达更为直接,更为自我,更为自由。有人评价说,莫奈在视觉观察方面无疑是一个富有创造性的天才。他善于从光与色的相互关系中发现前人从未发现的某种现象。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光与色上,从而找到了最适于表达光与色的明度差别变化的形式,他把这种光色明度差别变化从绘画的各种其它因素中抽象出来,把它提到了不可攀登的高度。在我看来,这种评价并非准确,且带有强烈的“附庸”感,我甚至相信这样的评价会引得莫奈本人发笑。
以我之见,倒是当年大他16岁的欧·布丹(Eugène Boudin, 1824-1898)告戒过他的话真正触动了他:“当场画下的任何东西,总是有一种以后在画室里所不可能取得的力量、真实感和笔法的生动性。”这句话让莫奈挣脱了当时绘画界的束缚,创造性地揭示出大自然中饱含的生命力量和上帝无边之爱的美质,所以莫奈一生的绘画几乎都是在摹写真实的大自然,他不虚构,不创作,不抽象也不夸张,他只是认真地表达,客观地表达,真实地表达;表达他看到的,感受到的,而不是想到的和猜到的。
这使他通过自己的眼睛辨别出了光在这个世界最本质的存在状态,仿佛科学实验一样,用自己的画笔把“白”光“分解”成绚丽的光谱,并以最贴近色系的单纯颜色,刻画出万物于光芒之下呈现的色态。我们可以轻易从他的作品中读出七色光彩,却始终不能发现黑色——这个拒绝或吞噬光芒的颜色——从这个意义上说,莫奈确实从自然科学的角度理解了光的本质和组成。并参透了天光之下万物生机的本原。即他以最客观的态度严格揭示着人类对面的自然。这种本分与老实的行动恰恰创造出一种崭新的绘画表达方式或途径,并独树于后世,令众人望尘莫及。
尽管当时的批评者以“印象主义”的标签对他和他同伴们的创造进行了充满敌意的嘲讽,但客观的绘画结果很快就滤掉了那份严重缺乏活性动力的僵化理论束缚,以非常正面的姿态矗立起他们取得成就与对这个世界贡献的纪念碑。并用事实警告了那些只会从理论到理论、从书本到书本的固步自封者,面对客观的创造和贡献,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而“印象主义”这个标签不仅没有使“莫奈们”受辱,反倒在让他们赢得巨大声誉的同时,令批评者自己蒙羞。
莫奈的绘画真切地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事实:如果你可以用心灵,就该免去用思考;如果必须用头脑,那么你只能去尽全力做到客观。正因为如此,莫奈越到后来越采取大胆放弃一切的绘画原则,只遵从他用心灵触摸到的那个对面的世界本身。比如他的“睡莲”,仿佛他渴望彰现给我们的生命本质一样,浓密而舒缓,淡然而沉静。这似乎正应了中国先哲那句古话:无为而至的境界。
莫奈的一生贫困时多于富有日,这也使得他的家人过早离世。他曾为妻儿果腹或治病四处奔走借钱不到而不断绝望,直到60岁。这个事实让我格外鄙视1900年11月他在丢朗、吕厄的画廊展出26件组画《池中睡莲》所获得的那次所谓的“极大成功”。在我看来,这次极大成功与当年嘲讽他绘画的批评一样,都不过是法国人贯于附庸风雅而并非切实尊重客观贡献者创造性劳动的同一种丑行。当然,这个病决非法国人独有。
1925年2月4日, 85岁孤单的莫奈完成了他最后的大型壁画《睡莲》的创作。两天后,也就是1926年的2月6日,他终于结束了生命给他带来的一生痛苦,告别了这个世界。我不知为什么这次澳洲的“莫奈展”没有把展期延续到他辞世的那个日子(2月6日)。也许,这个日子对热爱莫奈绘画的人来说并不“存在”,不是吗?莫奈的生命和渴望阳光与温暖的心灵就在人们中间——虽然他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并未能如愿获得这些简单的幸福,但他却把这些“幸福”倾其所有地留给了我们。